文/ 格•海厄姆 譯/ 史旭光 文健龍
編譯者注：去年五月三十日，我在香港參加由黃錦銘師傅主持的截拳道講習會時，無意間收集到了這篇採訪。雖然採訪距今已十四年，但文中的觀點對於每一位李小龍迷和截拳道愛好者來說都極具指導意義，遂整理於此。
李小龍親傳弟子黃錦銘師傅向我們描述了他對於真實李小龍和真正截拳道的一些獨特見解。
格鬥：你在哪里出生？
黃錦銘：我出生在香港，1953年移民到了美國，這樣算了，我離開香港已經有42年了，不過，我近來又開始經常回去了。
格鬥：你不僅教授截拳道，而且還將這種哲理置於生活之中，這是真的嗎？
黃錦銘：我覺得這種哲理，即截拳道背後的理論，使我在做人方面有所提升，也正是這些信條使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的同時更具有洞察力。
格鬥：你是怎樣認識李小龍的，在哪里？
黃錦銘：我認識他有七年的時間，但只跟他一起訓練了六年。我是在1967年2月份見到他的，當時他正在洛杉磯中國城開辦自己的武館。儘管之前我見過他一次，但當時對他並不太瞭解。我很幸運能夠被邀請去參加他的課程，因為那時這些課程是不對外公開的，只針對他所認識的人。剛巧在恰當的時間和地點被我遇到，我之前沒有任何武術基礎，完全是從零開始學起。
格鬥：在你認識他的六年裏，他是否改變了許多？
黃錦銘：別人都說他變了很多，但我在看來，並沒有多少變化。假如你分別在最開始時和最後的幾年見到他，對比之下，你或許會看出許多變化來。但我所看到的變化大多都是隨著時間的遷移而逐漸發生的，很難察覺。他並沒有添加各種東西以求改變，倒是更多地重複做同一樣東西以使其更臻完美。這是無可避免的，因為他總在尋找一些新的訓練方法來提升那些已經存在的技術。這就是那些我所看到的改變。
格鬥：你為什麼會從事武術訓練呢？
黃錦銘：我一直都對武術很感興趣。當我在中國還個孩子的時候，跟著武術師父周圍亂跑已是我的樂趣之一。我們那裏有武術學校可供你進去學習，但大多數老師卻是靠在街邊擺攤檔謀生。他們會通過套路和武器的演示或打碎磚頭之類的形式來吸引學生。這一切都使我入迷！那些都是我曾想過要學會的，但我從沒機會。當我離開香港到美國時，我開始看拳擊。我一邊看一邊想“這是真的很有效！”它不太像那些傳統的武術，它非常的科學。我開始喜歡上了拳擊。後來當我遇到李小龍時，我發現他也在研究拳擊。有一次我到他的家裏，發現他正在讀一本拳擊的百科全書。他問了我一個問題，我就回答了，這給他留下了很深印象！
格鬥：你除了截拳道外就從沒有練過其他武術嗎？
黃錦銘：是的，截拳道是我唯一習練的武術，儘管我也研究了許多其他的武術以期瞭解它們背後的理論和原則。
格鬥：那麼，是否可以說你後來所學習的是“精煉的”截拳道？
黃錦銘：“精煉的”，說的不錯，儘管我認為每一個時期都很重要，不論開頭還是結尾。如果你去觀察整個武術的發展史的話，你將更好地明白你來自哪里，你現在在哪里和你將去哪里。
格鬥：李小龍的太極拳是由他父親教的（我認為是吳式）。他有沒有一直保留著呢？
黃錦銘：我認為他從太極那裏學到了許多有用的原理和哲學。他的標誌便是陰與陽，他將它們與他出拳、踢腿和移動的理論很好結合了起來。
格鬥：李小龍是從練詠春拳開始的，對嗎？
黃錦銘：是的，他最先練習的是詠春拳，並且教授它。儘管他簡化了許多技巧，但仍保留了很多詠春拳的原理，並將其融入到截拳道的理論之中，譬如直線原理、中線原理等等。他保留了這些原理，但卻未保留了太多的技法。.
格鬥：自從你練習截拳道以後，還有去研究詠春拳嗎？
黃錦銘：沒有。儘管我曾跟一些詠春拳門人一起共事，並向他們學習過一些，但從未完整地訓練過。
格鬥：保持李小龍所教授的截拳道的純正性很重要嗎？
黃錦銘：是的，這非常重要。我認為他會對我們保持他的教法而感到高興。你要知道，他的風格是非常獨特的，而且非常具有邏輯性。有人說截拳道應該不斷發展，但我擔心這樣下去，到某一個點它將會失去它的本質。這已經在前人創立並做過改動的太極拳和詠春拳上得到了應驗。當下一代做出了一些改變，那時的你看著它就會說“喂，這不是詠春啊！”但他們說“是的，它就是！”。我想我很害怕截拳道也會變成這樣。
截拳道是不斷趨於簡單的，李小龍最先描述截拳道的那三個要素是簡單、直接和非傳統。簡單是什麼？簡單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精化。越是簡單，就越好；但越簡單，也就越難演示。
格鬥：你的建議是去練習多個不同的格鬥系統，還是專注於一種呢？
黃錦銘：如果你學習多種不同的技法，那麼你就會有多個不同的問題需要解決。簡單意味著你可以過更好的生活。一次做一樣東西，你會更加享受它。而複雜的生活則意味著混亂。這也會是“樣樣皆可，但樣樣不精”情況的一種寫照。所以追求簡單吧，不要一下子學四、五種不同的武術或者嘗試將他們交融在一起，因為沒有人能做到這樣！如果你學習太極，是否要把它和其他武術混合起來呢？不！如果你學習別的武術，也不要將各種技法混雜在一起。
格鬥：你認為截拳道和太極拳可以相互補充嗎？
黃錦銘：我認為是的。李愷在美國是非常有名的一位太極拳師父。去年十二月，他去英格蘭舉辦了一場講習會。李小龍在中國城教授武術時，他是我的同學。我認為他真的懂得太極拳，而且這使得他對於截拳道的理解更加透徹，但他並沒有將太極拳和截拳道混為一談。李小龍也懂得太極拳的原理，或許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好！
格鬥：你們試圖組建的這個機構究竟是怎樣的？
黃錦銘：李小龍的妻子琳達•李•卡德維爾召集大家一起坐下來，探討如何讓李小龍的風格回歸、保留並得以延續的問題。所以，十四位到十五位李小龍的第一代弟子們才會在一月份聚首一堂，並成立了這個名為“振藩截拳道核心”的組織。李小龍的女兒李香凝也是成員之一，因為她想知道由他父親所創立的武術的詳細情況，她希望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當我們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時候，大家感觸良多。我們以“振藩截拳道”來命名是因為“振藩”是李小龍的名字，而截拳道是他的風格體系。
格鬥：都有哪些第一代成員參加了這次會議？
黃錦銘：木村武之、周裕明（奧克蘭時期的學生之一），李鴻新、嚴萬法。嚴鏡海先于李小龍一年過世，他是李小龍的學生，同時也是一名教練，他在奧克蘭為李小龍開了一間武館。他的兒子嚴萬法成了這個組織的一員。然後是來自洛杉磯地區的，這裏有我、李愷、鮑勃•布萊默、皮特•雅各、傑瑞•波蒂特、史蒂夫•戈爾登、拉瑞•哈克塞爾和理查•巴斯蒂羅，當然也包括琳達和她的女兒李香凝。約翰•力托是一名新成員，我們推選他是因為他花了很長時間去收集李小龍的所有資訊和筆記，並將其整理成三冊書籍。我們覺得在經歷了那三年之後，他通過閱讀和分析李小龍所寫的每一頁紙，對於李小龍的風格和體系有了很深的理解，我們認為他擁有著淵博的知識。
格鬥：這個組織希望做成什麼事情呢？
黃錦銘：維持李小龍藝術的純正性就像他當年所教的那樣，延續並應用他的知識。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走到了一起的原因。我們所有人都有著不同的經驗，我們聚在一起共同分享、互相學習。我們定了一個標準：我們每個月會開一次會，然後我們會利用從那裏得到的一些資訊來開展工作。
格鬥：你曾經說過對於李小龍藝術的保留和發展取決於下一代習練者的努力。
黃錦銘：我對此感覺特別強烈！李小龍親自教授的這些學生已經開始老了，我差不多59歲了（譯者注：黃錦銘師傅今年已73歲）。我強烈地感覺到我有責任和義務去做一些工作，我覺得每位成員都是同樣的感受。截拳道的未來應該由下一代人擔當起來，他們需要從正確的人那兒學到正確的東西，以使得他們也學會如何去教學。這就是未來！他們還有機會從我們第一代身上去學習和感受這些知識。
格鬥：你教授截拳道多長時間了？
黃錦銘：我已經教授許多年了，儘管武術從來就不是我的職業。我並沒有把教學當成我的謀生手段。我認為教學本身也是一種學習的過程，這些年裏我教了一些學生，同時自己也保持活躍的狀態。只是過去的四、五年我才開始出現在公眾面前。
我過去總是期望從我退休的那一天起就正式展開教學。那時我想“當我六十歲時，將是我進行全天候教學的最佳時間！”但我上班的那個公司倒閉了，所以我才有了一部分時間去進行教學。當我遇到那些真正想學習的人並從他們身上學到東西的時候，我感到那是對我的獎賞。這是第四年了，我覺得自己已經太老了並正在和外界失去聯繫，因此我提前了幾年來進行我的教學計畫。
格鬥：你在你的講習會上說過，在截拳道中，如果能夠堅持正確的訓練方式，即使到了老年也還能繼續練習。
黃錦銘：是的，如果你做得正確，你就不會損害自己的身體。練習太極拳的人中有一百多歲還能練習的，而且打得跟他們年輕時候一樣好。我以前總是賣力的練習並且深以為然的，但實際上並不需要這樣。通過輕鬆的途徑，你也能達到同樣的力量水準，並且不會損壞關節，但這需要時間。你要堅持這些原理，而且儘量不要去練習過多不同的內容。成為大師是需要時間的-可能是30、40或者50年，但要達到那種境界，你就必須只堅持練習一種武藝。
格鬥：你為什麼敬仰李小龍呢？
黃錦銘：李小龍在截拳道上投入了很多時間。每一天他都在研究，都在精簡。我為什麼敬仰他？絕不只是因為他移動得有多快，或者他踢得多有力量，而是因為他將所有時間都放在了研究和訓練上。我敬仰他的高強度訓練、他的全身心投入以及他在身體訓練上所付出的時間和努力。有時我會坐下來看看電視，偷個懶，但那時我就會想起他，他從來不看電視！如果他看，他同時也會忙著做一些伸展練習或其他的東西，他總是在堅持鍛煉身體。這就是我敬仰李小龍的原因所在，而且這也是他為我設定的要去遵循的標準。他對待訓練總是那麼的勤奮、刻苦！
格鬥：李小龍與你是亦師亦友的關係？
黃錦銘：噢，是的！他是一個非常好的老師也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所有學習他的武術的人，他都會跟他們在一起，而他們也從他身上汲取到了力量。27年過去了，他依然在那兒！他的能量是如此的強大，你現在還能感受到他的這種震撼。
他逝去的時候，我曾一度迷失，估計是因為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太多的東西，難以適應調整這種失落的心情導致。這些年我經常想起他，仍感覺他還在那兒指導我。這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直是我的老師。他的思想、他的原理（《截拳道之道》），儘管他教授給我的一些內容不在道的範疇之內，但我仍可以將它們聯繫起來。有時這很瘋狂！
這些年來，我始終保持學習並增長我的知識。實際上，截拳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他教會了我如何去獨立思考和研究。所有東西都源自於你的內在，堅持這些原則你就會變得非常好！
格鬥：你現在認為截拳道的前景如何？
黃錦銘：我覺得前景非常光明，儘管在琳達召集那次會議之前，境況曾一度讓人寒心！我希望能盡自己的一份力量，並教導出一些學生。
格鬥：非常感謝你告訴我們這些。
黃錦銘：不客氣。希望你能由此整理出一篇好的文章。
注：上文刊登於2010年第11期《中華武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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